年逾八旬的哈维·曼斯菲尔德（ Harvey C.Mansfield,Jr. ,1932 - ） 教授是一位积极活跃于当下美国思想界的着名保守主义政治思想家，他深受列奥·施特劳斯（ Leo Strauss,1899 - 1973） 的精神启发，是一位立场坚定且声名显赫的施特劳斯主义者。施特劳斯以倾心于古典政治哲学、批判现代性而闻名学界，在其精神视域之中，教育是重要构成部分，因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洛克和卢梭这些施特劳斯及其学派所重点关注的经典思想家，皆有明确的、与政治哲学理念密切相关的教育理念。在施特劳斯及其学派看来，如同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笔下的古希腊城邦一样，在当下西方的政治秩序中，教育关涉如何培养和塑造具有高贵品质和德性之善好公民的问题，教育与政治哲学的关联始终是施特劳斯政治哲学体系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在“最为大众版的施特劳斯学派畅销书”《美国心灵的封闭》中，着名的施特劳斯主义者布鲁姆（ Allan Bloom,1930 -1992） 对当下美国的高等教育和当代美国民主以及两者之间的交错关联进行了猛烈的批评和深刻的诊断，他认为，教育的衰败与民主的衰败是相生相伴的，展现出了教育理念与政治理念之间的互动共生关系。①沿着这样的理路，在其保守主义总体思想架构下，曼斯菲尔德也构筑了一套独特且与美国国情契合的教育观。

　　一、抨击绩点膨胀

　　在哈佛大学校园内，曼斯菲尔德是一位知名的保守主义者。在左派占据主导话语地位的美国大学校园，尽管处在一种边缘和弱势位置，但他特立独行，不随大流，直言率性，充满男性气概，在很多问题上都持一种“反潮流”鲜明立场，被戏称为“哈佛的保守主义之君”[1].在美国教育界，曼斯菲尔德尤其因为反对绩点膨胀①而名声大噪。绩点膨胀（ grade inflation） 又译积分膨胀，指的是最近几十年美国高校学生不断飙升的学业成绩和不断下坠的实际水平，这与经济领域的通货膨胀有异曲同工之处，故借此类比，既比较恰当地反映了问题所在，也凸显了这种情势的迫切性。②曼斯菲尔德惯于从宏观的视角切入和审视具体现实问题，他曾尖锐地指出，绩点膨胀涉及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成绩大跃进”之类的学业问题，而且是一个关于个体自豪感（ individual pride） 的政治哲学问题。他认为，学生之所以想要与众不同和出类拔萃，因为他们有一种自豪感来促使他们在生命中做一些重要的事情，这些事情与他们知道自身所具有的能力名副其实。有时，他们的自豪感驱使他们避免容易的方式而主动寻求很难的过程，其中要得高绩点A 的希望不大。曼斯菲尔德质疑，从本质上来说，所有的哈佛学生都是聪明的，但他们是同等聪明吗？而绩点膨胀认为事实的确如此。[2]

　　可见，曼斯菲尔德认为绩点膨胀抹杀了学生的特色，忽视了学生的个体性，而个体性是曼斯菲尔德颇为关注的一种政治哲学价值。曼斯菲尔德还认为，“宽松的评级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教育之根本特征，甚至在高等研究所里也是如此。我的同事们害怕给 C,因此他们给学生的评级与他们在高中时一样。在美国教育的从上到下，教师们失去了那种需要说出一种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忠言之正直品行； 他们甚至不相信正直这种观念。”[2]85由此可见，在曼斯菲尔德看来，美国的高等教育不断被市场化的消费主义及政治生活中不断加剧的平等主义文化的共谋所侵蚀，解构了传统之中很多神圣和高贵的成分，如学生的自豪感，教师的责任感与正直观，这些优良的品性都已被破坏殆尽，教育变得平庸而低贱。

　　在追溯这种现象的缘起时，曼斯菲尔德认为，绩点膨胀部分是由平权行动③造成的，由于平权行动导致黑人学生的数量增加，为了照顾这些学生而不得不将绩点人为拔高，而为了照顾白人学生的情绪而将整个标准就放低，如是，绩点出现整体飙升的状况。“这是直到 60 年代末期才出现的。白人教授给黑人学生评定的绩点过高是很普遍的现象。当我开始从事教学的时候，年轻的教师都想严厉以便把自己与学生区别开来，那就是清楚地表明我们实行的是高标准，年轻意味着高标准严要求。”[3]30 -47曼斯菲尔德也认为，绩点膨胀的产生与整个教育的腐败密切联系。60 年代的理论家所催生的美国教育的腐败，导致各个层级标准的丧失，但是这种腐烂是从顶端开始的，也就是高等教育之中。当同情抗议越战的学生的教授们开始举行“研讨会”来表达他们与那些推迟服兵役的学生受害者团结一致的时候，这种转折就发生了。起初这样的会议是在正常的课堂之外进行的，但是不久那些课程在实际上也成为了座谈会。起初这种实践也是局限于一些激进的教授，但是扩大到了温和派那里，他们屈从于激进者的要求，那就是教育要有相关性。相关性意味着与学生的生命相关，他们的生命被在一场他们不相信的战争中战斗的潜在强制性所主宰。但更为普遍的是，这种对相关性的要求指责学者们拒绝在道德或政治辩论中表明立场而是宣布保持客观性，客观的学者们在对越南人民所犯下的罪孽之上是“共谋的”,这样，就摧毁了大学作为民主社会的一个独立批判者的角色。推进民主现在成了大学的角色，那就是使得民主更加民主，这就是教育的政治化（ po-liticization of education） .④ 政治化突然导致教育标准的下降，因为标准意指的是客观的标准，如果一个老师相信这样的尺度在原则上是不可能，或是不相关的，他就没有足够的动力来坚持他们，尽管这种对学生优秀与否的区分似乎是他日常教学生活的中心。这种始于 60 年代末期的绩点膨胀是最清楚的标识，那 就 是 教 师 不 再 严 肃 地 对 待 他 们 的 工作。[4]21 -45曼斯菲尔德对绩点膨胀的批判不仅体现在言语上，而且落实到了具体行动之中。作为对绩点膨胀的不满和应对，曼斯菲尔德实行了别具特色的“讽刺绩点”（ ironic grade） ,目的在于让他的学生知道自己真正应该获得什么样的绩点，与此同时不因为比哈佛其他教授给得低而对学生造成伤害。曼斯菲尔德所给出的“讽刺绩点”将会遵循学校普遍的分配系统，那就是在出现在正式成绩单上的绩点之中，有百分之十五的学生得到 A,另外百分之十五是 A-,而他们私下得到的“真实的”（ 更低的） 绩点通常是C 或者是 C-,但是曼斯菲尔德除了让他的助教和学生知道这些绩点外，并不告知他人。这种绩点政策引发了校园内的热议以及全国媒体的关注。“可以确定的是，在绩点膨胀的前沿阵地有一些英雄。……在暴露了学生实际知道的东西以及哈佛大学证明他们所知道的东西之间的鸿沟方面，曼斯菲尔德教授的策略是深谋远虑以及行之有效的。”[5]52但也可以设想，在如此注重“政治正确”的美国，曼斯菲尔德如此“政治不正确”的言行会面临多少口诛笔伐。有学者指出，曼斯菲尔德对绩点膨胀所持的观点与现实是不相符的。“哈佛大学的绩点膨胀实际上开始于二战后，在 20 世纪 60 年代的早期和中期加强了，而这是大量的黑人学生在 20 世纪60 年代末期进入哈佛校园之前的时期。大多数学者现在相信，绩点膨胀扎根于 20 世纪 60 年代中期，那是越战的结果。大学教授不想让他们的学生失去那种延期入伍的机会，因此确保他们的绩点足够的高以便他们能够保有奖学金并留在学校。然而，尽管有这样的证据，那就是绩点膨胀在黑人学生进入哈佛校园之前就已经存在，包括哈佛当局的一项报告，这项报告得出结论说，平权行动与这个问题没有丝毫关系，曼斯菲尔德教授却从来没有退缩。直到2001 年，他告诉《哈佛校报》，‘白人教授不愿意给黑人学生 C,以避免在 20 世纪 70 年代早期给他们泼冷水。于此同时，他们为了公正起见而不给白人学生 C.’但是现在，杜克大学的环境科学教授罗杰斯塔策尔所做出的一项新的研究更进一步证实，曼斯菲尔德教授所持的黑人应该对绩点膨胀负责的理论之不可信。他收集了 34 所学院和大学回溯到 20 世纪 60 年代的平均积分点（ GPA） 信息。这些数据表明绩点膨胀实际上在 20 世纪 70 年代早期和中期的许多学校是缓和了，在这段时期内，许多学院和大学最为积极地追求平权行动的录取政策。……但是不幸地是，在这里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那就是谎言被重复了无数次以至于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种真理。甚至当曼斯菲尔德教授认为黑人学生应该对绩点膨胀负责的虚假指控被驳倒之后，这种指责的破坏性影响并没有被消除掉。因为已经广泛地流通，这些指责继续给黑人的声誉造成很大的损害。”①在表达了对曼斯菲尔德将绩点膨胀的责任置于黑人学生身上感到不满之后，有学者认为这是曼斯菲尔德的“种族主义思想”在作祟。“在各类文章和演讲之中，托克维尔的译者曼斯菲尔德教授从来没有隐藏他对黑人较低的评价。在 1995 年于哈佛大学举办的一个论坛上，在对关于黑人劣等的《钟形曲线》（ The Bell Curve）②的论点之评论中，这个学校的学生报纸引用曼斯菲尔德教授的话说，‘种族隔离主义者在他们的行为上是错的，但他们的想法不一定是全错。’非裔美国人也应该注意到，曼斯菲尔德教授将哈佛大学的绩点膨胀归结于录取了黑人学生，这是显而易见的假论点。绩点膨胀是一个二战之后的现象。在任何数量的黑人学生进入哈佛之前数年，它就已经开始并且壮大了。在哈佛的教员之中，似乎没有人像曼斯菲尔德教授一样公开表达这样强硬的观点，那就是反对哈佛大学在录取学生的时候实施种族偏好的政策。在哈佛校园之中，曼斯菲尔德教授被恰当地视为一个顽固的保守主义者。

　　在教工会议上，他总是谴责他的同事们在主持着一个不断衰落的机构。他对哈佛都是男性而且很少有少数民族的日子充满怀旧情。托克维尔对他有吸引力，是因为他相信这个法国学者预见了这种‘保姆式国家’的危险。曼斯菲尔德欣赏托克维尔对美国‘追求平等之激情’的批评以及他对贵族制的赞美。……在他们所译托克维尔着作的致谢辞中，曼斯菲尔德和温特罗普感谢了林德和哈瑞·布里德利（ Lynde & Harry Bradley） 基金会以及奥林（ John M.Olin） 基金会。这两个右翼的基金会都是先锋基金（ Pioneer Fund） 的经济赞助者，这是一个在纽约建立的资助对黑人的基因劣等性进行研究的组织。”【文章来源：金英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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