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城市化浪潮中人口流动越发频繁的背景下,西部地区少数民族人口的大量流动被认为是引发社会治安问题的罪魁祸首或者是潜在的族群冲突危险因素。尽管众多学者都对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做出了详尽的研究,但目前国内专家学者对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研究多关注城市中的少数民族农民工的研究,却对县域内农村到农村的少数民族人口迁移关注较少。本文田野点冕宁县回平乡的少数民族移民正是县内农村迁移的一个典型案例。历史上,冕宁县就是一个多民族共居县,冕宁县志记载,"2005年全县总人口339 430人,其中汉族 220 182 人,占全县总人口的 64.86%,少数民族119 248人,占全县总人口的35.14%."[1]
过去冕宁县的民族分布呈现大杂居小聚居形态,汉族主要分布于安宁河谷地带、锦屏山麓;彝族主要分布于县北、县西的托乌、里庄等地;藏族形成大杂居、小聚居的状况,主要分布在和爱、联合、城厢等乡(镇),回族主要居住在城厢和泸沽两镇。然而从2000年前后开始,山区的农民逐渐迁入冕宁县城周边的农村。
主要的流入地有县城南部的回平乡、县城所在地的城厢镇、县城北部的惠安乡。由于固有的民族偏见,县城周边的部分汉族村落严厉抵制少数民族人口的流入,比如城厢镇的小堡和三分屯就至今没有一户少数民族。小堡是一个陆姓为主体的纯汉族村落,为了不让少数民族人口流入,村民自发成立了"互助协会",以协会的形式集体抵制少数民族的进入。过去回平乡也是一个纯汉族村落,但这里对少数民族流入的抵制并不强烈。根据冕宁县志1994年版的记载,"回平乡驻罗家堡子……总人口10161人……为汉族聚居乡。"[2]
全乡没有一户少数民族。而到了2015年年初,回平乡全境常住少数民族已经达到100余户,主要分布在许家河村穆家堡子以及横路新村两地。回平乡内的族群互动形式多种多样,既有冲突也有融合,少数民族在适应和学习汉族的生活方式,汉族也在适应和学习少数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习俗。
一、冕宁县藏族、汉族及彝族的源流
冕宁县的主体民族是汉族、彝族和藏族。这三个民族都有其自身的口传的祖先起源和迁徙的历史。根据访谈和参考其他学者的考证,大致可以归纳如下。
(一)汉族的源流和分布
冕宁县的汉族主要分布在安宁河谷和雅砻江河谷的沿河地区。根据民间传说,当地汉族中的大部分是"湖广填四川"时期进入安宁河谷定居,后在清朝雍正乾隆年间三渡水战役过后,作为"插占"进入雅砻江流域。根据藏族的传说,以前在雅砻江地区的土着是被称为"老蛮"的藏族先民。后来剩下不多的"老蛮"被招安,但留下非常多的土地无人耕种,于是从安宁河谷迁入一部分汉族租种分配给藏族的土地。由此汉族才进入雅砻江河谷冕宁段。
根据袁晓文博士的调查,今冕宁汉族中,普遍流传着其先祖是从明代自外迁徙而来的说法,究其原因,多与明、清朝廷的军事行动有关……可以认为今天生活在冕宁的汉族其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明代,其进入与当时的军事活动及随中央王朝势力进入而伴随的各种移民(军事移民、民间自发移民、商贾移民)等有关[3].
事实上,到了1949年新中国建立后,汉族已经占据了冕宁县境内的主要粮食出产区,包括安宁河谷和雅砻江流域的沿江一带。主要占据的都是物产丰富的河谷地带和交通要道沿线。
(二)彝族的源流和分布
冕宁县志记载,早在元朝时候就有对冕宁县地区的彝族的记载。《元史·地理志》载,"泸沽,罗落蛮所居,至蒙氏霸诸部,以乌蛮酋守此城,后渐盛,自号曰落兰部,或称罗落"……民族学者较一致认为"落兰部"、"罗落",既是彝族自称"诺苏"的音译[2].
清代同治年间,凉山普雄一带黑彝家支开始大量西徙安宁河谷及牦牛山东西山麓,到民国中期,除河谷坝区和锦屏山区外,几乎遍布全县山区和二半山区。民国初,罗洪、倮伍等家支的部分支系从冕宁继续向西扩张到盐源、木里、九龙的部分地区[2].
当下冕宁县城周边农村中的彝族主要是从高山和二半山区搬迁来的。主要来源地包括,锦屏山区、爱乡以及大桥地区,因为水库移民工程迁移而来。此外还有早期就在附近农村居住的原有彝族居民。主要的分布是,从锦屏山区自发搬迁来的主要分布在回平乡许家河村和横路村;大桥移民主要分布在回平乡横路村移民新街;还有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因为伍精华的帮助而集体移民的许家河村边上的原哈哈乡阿始乐村居民。
(三)藏族的源流和分布
冕宁县藏族的历史十分悠久,相传,早在唐宋时期,曹古乡枧槽沟就有"印经院",据称,冕宁的木材是最适合雕刻印版的,所以大量的僧俗在枧槽沟雕刻印版,然后运送到藏区各地。冕宁县志载,《后汉书》载汉代活动于大渡河谷及其以南的为岝人牦牛部落,与藏文史书记载公元2世纪前后有六牦牛部相一致。六牦牛部中的"聂"、"努"部落与今冕宁藏族的自称大致相同。对于祖先迁徙的路线,民间普遍有两种主要的说法。第一种是"西天起租,詹对落业,后逐渐迁至噶尔坝,从噶尔坝分散开来".
冕宁的藏族主要分为三个支系,分别是多续藏族、里汝藏族以及纳木依藏族。多续藏族从九龙翻越三哑山到达冕宁县曹古坝地区,里汝藏族一部分跟随多续的迁徙路线来到县城坝区,另外一部分沿雅砻江南下,定居在锦屏山区的二半山区。纳木依藏族则东渡雅砻江,翻越高山,定居在里庄联合的山区。
在当下从山区到县城周边农村的迁徙过程中,迁徙主体是里汝藏族和纳木依藏族。里汝藏族主要来自于锦屏山区和爱乡的拉姑萨和庙顶两个堡子以及青腊乡的"打约"堡子和"沙夫"堡子。当下的分布是,里汝藏族分布在回平乡的许家河村横路村和阿普路村,以及城厢镇的北山坝地区和部分惠安的村落。纳木依藏族主要分布在回平乡和城厢镇。
二、回平乡少数民族的流入和互动
据调查显示,回平乡的少数民族流入是从1998年开始的,数量逐年增加。这里所说的少数民族主要是彝族和藏族。从1998年开始到2014年,族群间的关系有一个变化的过程,从最先的汉族对少数民族不了解不感兴趣不去理睬,到逐渐抵制少数民族进入、生活中爆发冲突,到逐渐理解并融为一体、相互尊重相互学习。
(一)早期(2000年前后):汉族对少数民族不了解不理睬。
作为一个纯汉族乡,汉族人对少数民族并没有特别的关注,报道人(马某,汉族)说"过去我们不喜欢彝族,觉得彝族偷东西,但对藏族并不了解,所以根本不关心这些迁来的藏族。"而作为最先迁入回平乡的几家少数民族之一,家住横路新村的伍X(藏族)告诉作者:"我们家是最先搬到回平的藏族,我们之前只有大桥移民下来的几家彝族是少数民族。我家1997年在横路村三组W家手里买了他们的旧房子,过后是WDL家1999年从庙顶搬来,2000年LXM(藏族)和WGJ(藏族)两家搬来。过后逐渐的搬来的才开始多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汉族些对我们并没得啥子(什么)感觉,互相不怎么往来也没有冲突。慢慢的通过我们的接触,我们还是对人家很友好,所以慢慢的堡子里面的关系就好起来了,现在关系就特别好。每年有农活的时候,借他们(指汉族)的拖拉机,或者请他们帮忙,他们都很愿意。我们有时候也会帮助他们。像这两天,我就在免费帮几个汉族朋友煮酒。"报道人告诉我,在他们最初搬到回平时候的情况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即是"汉族对少数民族,尤其是对藏族,没有了解,不感兴趣,也不会主动理睬,听之仍之。"(二)中期(2005年-2011年):针对少数民族移民的抵制行动。
尽管相较于后面将要讲到的穆家堡子而言,横路新村的少数民族移民遭遇更少的冲突和矛盾,但也并非这里就一直都太平无事。报道人讲述,在2011年左右,庙顶一家伍姓藏族在横路村三组买了一块宅基地,2012年开始修建房子,刚刚动工没有几天,就因为当地汉族的抵制无法再继续修建,于是停工3个月,最后,因为回平乡党委书记和这家藏族的儿媳妇是亲戚,找到这个书记给横路村的汉族村民说了话,让他们别为难这家人修房子,才又得以继续修建。
而在许家河村,少数民族迁入时遭遇的抵制就要更多更大。报道人伍某(家住许家河,藏族)告诉我下面一个案例:2012年夏天,和爱乡的邱姓和马姓两家彝族同一天搬来许家河村五组。当时,地方上的(即许家河五组)汉族在他们(邱姓和马姓)两家的门前的路上倒(冕宁县汉语方言即'砌')了两个水泥墩,把路面占起来,不让他们两家搬家的大车经过。他们两家只能过背,才把东西些盘(汉语方言,同'搬')到屋头。尤其是马姓那一家,更老火(汉语方言,同'艰难')。汉族些十几个人围到他家的车子,拿石头来咂他家的车玻璃,又把他家车上的东西些往路两边'朝'(汉语方言,同'扔、丢'),把人家的家什一些都整滥(弄坏)了。第二天早上,这两家起来了就看到大门上被撒了鸡血,还甩的有死鸡,就是这些汉族些打鸡来咒这两家人。最后这两家人就按照彝族的习俗,把那些死鸡烧来吃了.后面慢慢的也就没有什么人再给他们找麻烦了,但是到现在,他们都只和附近的一两家汉族有来往,跟村子里的其他住户没有什么往来。
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也会发生在搬迁来的藏族家庭身上。但最后都在村委和乡政府的劝说和干预下得到制止。在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一个家庭要迁进来,就必须要使用电和公路,这些方面就必须要地方政府的支持。所以是否能找到关系说情或者通过送礼,让村委会和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为其开方便之门就很重要。下面是一个由报道人讲述的具体案例:我家是在2011年在许家河来这里买了一块一亩出头的宅基地,然后从2012年开始修建房屋。我当时在当兵,所以基本都是我哥哥帮我操持的。在修房子的时候还是遇到不少麻烦,先是因为修房子要用动力电,旁边的住户些又不咋认识,就只能找电力公司的给我安动力电,但因为没有这里的户口、也没有修建房屋的许可证。电力公司的人就不给办,后头拖了很久找我的战友帮忙才把电的事情解决了,那回请客送礼还是花了接近三千块钱。后来又因为村里的汉族些不准我们修房子拉材料的大车从通村公路过,我又花了一万块钱请客送礼,这次主要是找的村里的队长。最后才把事情弄好了。但是现在我的父亲因为在放羊子,这儿村里的人还是不准我们在他们退耕还林的地方放,就连早上去放羊的时候也要两个人一起赶,不然只要吃了一点点他们(指汉族)路边的庄稼,他们就要来吵。
从这些报道人的讲述我们都可以看出,这里面还是存在一些利益的争夺,汉族人觉得彝族和藏族进来过后侵犯或者享受了本该汉族群众享受的一些资源,比如通村公路以及牧羊的山场。而在这个利益争夺中,实际上能起到作用的依然是那些地方上掌握权力的人。这些人得到好处才能安抚下面的情绪,才能使这些迁入的人定居下来。
(三)后期(2012-2015):文化适应和整合人类学把文化过程中的文化适应(adaptation)看作是个人或群体更好地与生存环境达成一致的目的之一[4].而"整合现象"是指既保持了原有文化特征,又吸收异文化因素,把两种文化因素融为一体[4]的现象。在少数民族大量流入的地方,也存在广泛的文化适应和整合的现象。在互动的过程中,不断受到对方的影响,学习对方的文化习俗。
当下的冕宁藏族已经全面学习和实践汉族的七月半烧奉包的习俗;在饮食习惯方面,藏族、汉族和彝族都流行吃坨坨肉这一本来只有彝族和藏族采用的饮食习惯;在服装的穿着和平素的饮食习惯上,几个民族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有的只是一些细微的差别。事实上,在互动的过程中,汉族和少数民族都在互相适应和学习。报道人伍某就告诉我,在他们刚搬来两三年的时候,汉族人到家里面来做客的时候,不会喝酥油茶,并且他们认为酥油茶很臭。而经过几年的接触和适应,许多的汉族已经很爱喝酥油茶,以至于横路村一些汉族家庭还自备了酥油茶桶,并每年从九龙这样产酥油的地方购买酥油,自己在家里面也会自制酥油茶,而不再是像过去一样只会在藏族家庭中去做客的时候才喝酥油茶。无疑,作为藏族传统饮食的酥油茶当前也成为当地部分汉族群众日常饮食的一个重要部分了。
三、结束语
通常我们在说起多民族互动的时候,多数人都在强调少数民族流入汉族聚居区后适应汉族文化逐渐失去本民族文化。或者在强调互动过程中的矛盾和冲突。然而,通过对冕宁县汉族农村少数民族化进程中的族群互动的观察,我们可以看出,族群互动是多方面的,既包括因为资源争夺和民族偏见等因素造成的冲突和矛盾,也存在积极友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正向互动。在文化适应和整合的过程中,族群间在积极吸纳对方的优良习惯和风俗,并同时用自己的文化影响着对方。在这样的互动中,逐渐形成文化多样,友好包容的良好局面。
参考文献:
[1]冕宁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冕宁县志[M].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09:86.
[2]冕宁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冕宁县志[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85,157,158.
[3]袁晓文。藏彝走廊的族群互动研究:汉彝边缘的冕宁多续藏族[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0(12)。
[4]庄孔韶。人类学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293,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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